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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 猛虞

所屬書籍: 將進酒

六月所剩無幾,茨州守備軍已經初見雛形,蕭馳野到了應該繼續北上的時候。他在中博兩個月,沒有給離北寄過一封私信,離北也沒有給他寄過一封家書。

猛出獵的時間越來越長,蕭馳野知道它在往北飛。他站在庭院里,看余陽漸沉,直到背後的沈澤川輕敲了敲門框。

蕭馳野回首,融在斜暉里看著沈澤川。

沈澤川覺得蕭馳野似乎又變得高大了一些,那寬闊的肩膀承擔著沉日的重量,他遠比六年前更加強壯。沈澤川看了片刻,蕭馳野微側開身,說:「我們去跑馬吧。」

比起上一次,這一次蕭馳野是認真的。他帶著沈澤川上了浪淘雪襟,從踏鞍到拉韁繩,事無巨細地講給沈澤川聽。他像是什麼都想留給沈澤川,他的馬,他的鷹,他的心。

兩個人沿著茨州城外的林道,駕著馬小跑向北。天盡頭的余陽消失了,星子從背後延伸而出。北邊的山巒水草肥美,浪淘雪襟跑了上去,蕭馳野勒住馬,在風裡對沈澤川說:「盡頭就是鴻雁山。」

沈澤川放眼眺望,在夜雲層疊里,遠處是蒼茫的風。他只能隱約窺見鴻雁山高隆而起的背部,它像是橫卧在天盡頭的長龍,在大周最邊緣畫下了蜿蜒的界線。中博能看見它的輪廓,卻跑不到它的身邊,它滋養了大周北邊最遼闊的土地,它是離北大地崛起的萬里高牆。

沈澤川聽見了風的呼嘯,那是與闃都截然不同的風,吹得他的袖袍猶如白鳥。

「這是鴻雁山的呼喚,它也會想念我。當我們靠近它,就能聽見更清晰的長調。」蕭馳野讓浪淘雪襟跑起來,他們在風裡顛簸,穿越狂浪的野草,像是奔向鴻雁山的飛鳥。

猛從後振翅而追,盤旋著俯衝下來,掠出了一條草線。

蕭馳野忽然在沈澤川的耳邊說:「我要帶你見它。」

沈澤川耳邊的小玉珠被呵熱了,他望著前方,說:「蕭策安……」

蕭馳野偏頭,沈澤川說了句什麼,但是風太大了,蕭馳野沒有聽清。他不肯作罷,便湊近了些,示意沈澤川再說一遍。

沈澤川說:「再跑就過境了!」

「那就過境,」蕭馳野沒有停下,「我帶你回家去,見老爹和大哥——你適才說什麼?」

沈澤川在風裡大聲說:「我、的、扇、子、呢!」

蕭馳野撈住沈澤川,猛然勒馬。浪淘雪襟仰蹄嘶鳴,沈澤川眼前一陣顛倒,接著悶聲一響,兩個人滾在草里,沿著斜坡翻滾了幾下。

蕭馳野用手臂罩著人,停下時也不起來,就張開手臂躺在沈澤川身下,說:「你騙我。」

沈澤川掐他臉頰,說:「誰騙你?」

蕭馳野扯開嘴角,盯著沈澤川,負氣地說:「你騙我,你這個騙子,壞人,薄情郎……」

沈澤川拽了把野草糊他一臉。

蕭馳野也不躲閃,伸出手臂強硬地抱住沈澤川,把人摁著後背摁向自己的胸膛,喘著氣惡意地說:「我這輩子就是死,也要跟你死在一起。」

沈澤川被摁得一頭埋在了蕭馳野的頸窩,他掙扎幾下不得,悶著聲說:「蕭二,憋死了我,你就謀殺親夫。」

蕭馳野說:「那你把適才說的話再說一遍。」

沈澤川粗喘了幾下,終於從蕭馳野的手掌底下冒出了眼睛,他深情地說:「蕭二,憋——」

蕭馳野對著沈澤川的腦袋一頓搓揉,揉得他面頰泛紅,揉得他烏髮凌亂,半點沒有沈同知的模樣,恨道:「沈澤川!」

沈澤川嘴裡沾著草屑,他說:「哈?」

蕭馳野夾高他的臉頰,想親他,要親到時候又停下了,冷酷地說:「你親我。」

沈澤川這樣微仰著頭,忍了片刻,說:「你鬆手啊。」

蕭馳野說:「不松,自己想辦法。」

沈澤川夠不著,抿緊唇線,拽緊他的衣襟把人使勁拉過來,碰了下唇。

蕭馳野表情沒變。

沈澤川還要夠,蕭馳野就俯首下來,親得他直往後仰,咬起來也半點沒留情。沈澤川被把著腰,仰身時頸間吃痛,眯著眼輕抽氣。

上下很快就顛倒了,沈澤川陷在草里,被進入時能夠看見漫天的星斗。他逸著難抑的聲音,揪了蕭馳野的一縷發,隨著手指的緊蜷而纏繞起來。眼前的星光璀璨,在風裡碎散,他略微暈眩地望著蕭馳野,覺得狼崽比平常更凶。

「蕭二……」沈澤川把字眼咬得長。

蕭馳野俯身下來,籠罩著他,擋住了所有的風和星。

「我愛你。」

蕭馳野最近似乎愛上了這樣的耳語,他離家越近,這樣的撒嬌就越多。他佔據著沈澤川,也被沈澤川佔據。他不吝嗇這樣的愛語,每講一次,就讓沈澤川咬緊了,忍不住顫抖。

沈澤川像嘆息又像是低吟,在呢喃碎語里緊緊挨著蕭馳野。蕭馳野在離北的邊線上放肆,那看似完整的衣裳下面是僅有兩個人知道的放浪。他背對著鴻雁山,在那魂牽夢繞的風聲里,露出了自己凶蠻的霸道。

沈澤川跟蕭馳野接吻,逐漸忘卻了星海。他被頂上了雲端,又落在了風裡,最終融化在了蕭馳野的臂彎。

***

沈澤川醒來時,天才微亮。薄薄的晨曦透過竹簾,他伸出手,摸到旁邊散開的餘熱。蕭馳野早已出城,留下的舊袍子還掛在衣架,這屋裡點著驅除蚊蟲的小香,歡愛殘留的熱度在沈澤川身上。

沈澤川攤開手臂,占著兩個人的位置,他還沒有再次合上眼,就忽然撐身坐了起來,匆忙地套上衣物,趿著木屐推開了門。

「快,」沈澤川眼角余紅明顯,他啞聲對檐下的丁桃說,「把那對新臂縛快馬加鞭送給策安。」

丁桃因為被留下所以有點沮喪,正盤腿坐在小池塘邊上畫畫宣洩,聞言筆也沒收,起來就想跑。喬天涯眼疾手快,一把拎住了丁桃的後領,對沈澤川說:「侯爺帶著呢。」

沈澤川被晨涼撲醒了,輕磕了下木屐,頷首要退回屋內,喬天涯又說:「不過只帶了一個,另一個說是留給主子。」

沈澤川定了片刻,倒也沒說什麼。他眼看天要大亮,便不打算再睡了,說:「禁軍留下了多少人?」

喬天涯說:「兩千人,都留在了北原獵場。」

「準備一下名冊,禁軍不能和茨州的兵混在一起。」沈澤川拉了把衣襟,說,「成峰先生要談茨州和茶州買賣糧食的詳細,你去告訴他,我們今日就談。」

喬天涯沒急著走,從懷裡掏出封書信,說:「主子,厥西的葛青青來信了。」

「來得好,」沈澤川說,「永宜港的船隊無礙?奚家的鋪子跟我們沒牽扯,明面上的糾察輪不到他們身上,但是薛修卓只騰空了銀庫,留下這些生財的鋪子給我,我猜他未必情願。」

「闃都倒沒什麼動靜,薛修卓就是算無遺策,也分身乏術,沒人替他去籌謀厥西的鋪子。」喬天涯鬆開丁桃,說,「不過,葛青青的意思是,闃都沒有找他麻煩,但是河州顏氏卻去了。」

河州顏氏坐擁茶水道,是闃都南下的巨賈。雷常鳴這面旗子能夠樹立起來,也是因為顏氏在背後扶持了雷驚蟄。沈澤川心裡惦記著他們,聞言並不意外。

「我對顏氏知之甚少,」沈澤川說,「闃都里也沒有多少有關他們的消息。」

丁桃聞言雀躍起來,他說:「公子,我知道的!扶持雷驚蟄的人是顏氏如今的大當家,一個叫作顏何如的人。傳聞他崇奢尚豪,沒有千金抬轎,就不肯出門。這人不僅穿的都是金子,連隨身攜帶的算盤也是金玉算盤!十分、十分、十分有錢!」

丁桃著急,十分念得含糊,便舉起小本,給沈澤川瞧。裡頭用毛筆塗了個高舉著算盤的小人,通身穿的都是銅錢,一股有錢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
「你打哪兒聽的消息?」喬天涯問道。

丁桃指著牢獄的方向,說:「主子上回剿匪,帶回來個傻小子,個頭快趕上津哥了,力大無比。我用幾顆糖從他那裡騙出來的消息,這小子傻,給吃的什麼都說。」

沈澤川隱約記起蕭馳野好像提過,說:「剩餘的土匪不是都送回去了嗎?」

「是啊,」丁桃點頭,「但是主子說他太傻了,回去也活不了,不如留在咱們這裡。」

沈澤川還想知道顏氏詳細,便說:「帶他過來。」

***

朝暉在天明時喂鷹,他戴著臂縛,挨個架過去,撐著它們的利爪,給它們喂肉。這種事情在別處,是有專門的鷹奴來做,但是離北到了蕭馳野這一代,就喜歡親力親為,自己馴服的鷹自己養。

朝暉喂到一直跟著蕭既明的「虞」時,發現它背上被抓爛了,禿了一塊。

「怎麼回事?」朝暉架著虞,撥看著,問邊上的士兵,「它跟誰斗架了么?」

士兵捧著裝有肉條的皮囊,跟著朝暉走了幾步,說:「不知道啊將軍,它前幾日出去捕獵,從南邊繞回來的時候就受了傷,我讓大夫給瞧了,說這傷也是猛禽抓的。」

虞也是海東青,並且體格在離北群禽里算大的,原先是蕭方旭在熬,後來給了蕭既明,這幾年跟著蕭既明上戰場,對上悍蛇部的獵隼也沒有吃過虧。

朝暉端詳著那傷,說:「奇了,誰的鷹這麼兇猛……」

朝暉在電光花火間被某個字觸動了,他驟然側頭,看向南邊。那蒼風依舊,天空中沒有海東青的蹤跡。

離北的天還是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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